老沈阳的盛夏记忆——藏在塑料袋里的80年代雪花香
【辽经副刊】作者/武克敌
1957年，“雪花”在沈阳啤酒厂诞生，从亮相起就带着让人惊艳的姿态。逢年过节，谁家餐桌能摆上一瓶贴着火红标签的雪花，准能让邻里隔着院墙就投来羡慕的目光——那时候的雪花，不是寻常饮品，是实打实的“稀罕物”。1986年它拿下国家质量银奖时，沈阳人走在街头都带着股自豪劲儿，遇见熟人总爱提一嘴“咱沈阳的啤酒拿奖了”，可自豪里又掺着点遗憾：这款好酒大多要飘洋过海出口，市面上想见一面难如登天。寻常百姓一年到头，只有过年时攥着单位发的薄纸片酒票，在供销社的长队里跺着脚、哈着白气等上大半天，才能换回两三瓶。
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沈阳夏天，燥热总被一股独特的香气冲淡——那是铁西啤酒厂飘出的酒糟味，混着麦芽的醇厚，顺着南风能飘出好几条街。路过的人闻着味儿，就知道离啤酒厂不远那时的雪花啤酒，还不是如今超市货架上随手能拿的品牌，而是裹着“稀缺光环”的味觉珍馐，藏着一代人最鲜活的生活印记，连过年时能不能囤上几瓶，都成了老沈阳人心里悬着的一桩大事。
我至今清清楚楚记得1987年的冬天，离春节就剩三四天了，家里的啤酒还没着落。那年不知怎的，啤酒突然脱销，供销社的货架空了大半，排队的人从店门绕到街角，个个搓着手哈着白气，等上一两个小时，最后也只能空着手叹口气离开。我急得在啤酒厂大门外转悠，脚边的残雪被踩得又硬又脏，鞋尖都沾着泥，心里反复盘算：实在不行，就厚着脸皮跟隔壁张叔匀两瓶应急，大不了年后再还他。没成想，转着转着竟撞见了在销售科工作的老朋友老鄂，他穿着藏青色中山装，领口系得整齐，见我皱着眉、围着厂门打圈，笑着拍了拍我肩膀：“咋在这儿瞎转悠？”不等我开口，他就从中山装内袋里掏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酒票，“知道你过年缺这个，早给你留的。”我赶紧接过来展开，蓝墨水写的“八箱”两个字格外清楚，当时心里悬着的石头“咚”地一下就落了地，连手脚都不冷了。
八箱啤酒我一个人肯定搬不动，又怕夜长梦多，揣着酒票就往家附近的小卖部跑，找到李老板把票递给他，请他帮忙找辆三轮车去厂里取，自己只留了一箱。那箱雪花就摆在客厅角落，红标签的玻璃瓶在昏黄的灯泡下亮闪闪的，看着就踏实，成了那年春节家里最让人安心的“存货”。母亲每次擦桌子经过，都要伸手扶一下瓶子，生怕碰倒了，嘴里还念叨：“有这酒，过年才算齐整。”
那时候，塑料袋装啤酒是最常见的样子，拎在手里凉丝丝的，还能透过半透明的袋子看到酒液里冒起的细密气泡，像装了一袋子小星星。卖酒的王师傅光着膀子，黝黑的皮肤上挂着汗珠，脖子上搭着条浸了凉水的白毛巾，时不时擦一把脸。他掀开酒桶盖的瞬间，冰凉的酒气“呼”地一下冒出来，周围的热气都被冲散了些，排队的人忍不住往桶边凑了凑。
王师傅握着长柄酒勺往里一舀，酒液顺着勺沿“哗啦啦”流进容器里，泛着细密的白泡，还没等装满，淡淡的酒香就飘了满街。“李婶，今儿还是打两块钱的？”“哎，小王，给我多打点！晚上儿子带对象来家里吃饭，得让孩子尝尝鲜！”排队的人边等边唠家常，谁家孩子期末考试考了双百、谁家刚买了辆二八大杠自行车，话题能从街头聊到巷尾，手里的容器递来递去，偶尔有酒液溅在手上，大家也不恼，甩甩手笑着说“凉快”，继续等。
一块钱能打满满一暖瓶，足够一家人晚上解解馋。回家路上，有人怕塑料袋漏酒，会把袋子紧紧攥在手里，贴在裤腿边借着体温再降点温；孩子们总跟在大人后面，小脑袋凑到袋子边，眼睛直勾勾盯着里面晃悠的酒液，盼着回家能舔一口沾在袋口的泡沫——那点带着淡淡酒香的泡沫，是属于孩子的小甜头，舔完还会咂咂嘴，跟大人说“没喝够，明天还来”。到家把啤酒倒进粗瓷碗里，酒液冒着凉气，就着一盘刚煮好的盐水毛豆——豆子还带着点温乎气，盐粒裹在豆荚上，一捏就爆出鲜汁，咸香中带着豆香——再配上一碟油炸花生，花生皮簌簌落在盘子里，就是属于80年代沈阳最惬意的夏日时光。
如今再逛超市，啤酒货架上摆满了各种新品：果味的、低醇的、精酿的，包装一个比一个精致，有的还印着花哨的卡通图案，选择多到让人眼花缭乱。我拿起这个看一眼，放下那个闻一下，可总找不到当年那口纯粹的味道。或许是生产工艺变了——为了适应大规模生产和长途运输，啤酒的保质期被延长，原料里多了些现代添加剂，少了当年小批量酿造的“烟火气”；或许也是我们的味觉变了，这些年尝过太多复杂的滋味，反而记不清最初那股麦芽与酒花交织的本真。
每当想起80年代，想起啤酒厂门口追着卡车跑的日子，想起1987年那张解了燃眉之急的酒票，拎着塑料袋打啤酒时被冰凉酒液沾湿手指的瞬间，那股清冽的雪花香，就会清晰地浮现在记忆里，像老照片一样鲜活，成了再也回不去的、最珍贵的味觉乡愁。
见习编辑 王欣
责任编辑 李仁杰
责任校对 杨芳
编辑部主任 陈志鸿
审核总编 傅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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